第五百七十七回:另一种选择(1 / 2)

('他奔跑,肺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煤渣,每一次吸气都撕扯着胸膛。

院子里充斥劣质煤烟与潲水的浑浊气味。对于这种不断进出肺腑的气流,他有种久违的熟悉。每年夏天这味道都挥之不去,久久萦绕,要嵌进织物的缝隙里。但他实在没有太多时间缅怀或品鉴。他一步跨过三级腐朽的木楼梯,老旧楼板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抱怨。

穿过长长的走廊,那扇深红而厚重的木门终于出现在眼前。

他扑上去,拳头代替所有呼喊,砸在门板上发出擂鼓般的闷响。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隔壁窗棂有惊疑的目光投来,他全然不顾。指节砸在粗糙的木纹上,要将其击穿。汗水混着赶路的土挂在脸上,每次空气的往来都带着喉头灼热的血腥。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一条缝。

缝里,另一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迟疑地出现。那张脸上最初的惊疑,在看清来人后瞬间化为一丝猝不及防的、几乎带着点茫然的惊喜。他将门打开,来人看清他穿着件熨帖的细绉绸短褂,颈下露出一截雪白素纺衬衣领子,短发梳得一丝不苟。

这喜色还未成型,便被造访者从未有过的、如同见了鬼魅般的可怖神色彻底冻结。

门还开着,黄昏最后一点融金的天光斜斜落在他骤然瞪大的双眼,那点残存的喜色被惊愕彻底冲刷干净,被一种莫名感取而代之。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倾了半分。

不过一步之遥,却像隔着一道骤然裂开的深渊。来者狂躁不休的喘息,在死寂的空气里无比刺耳,要盖过巷口隐约传来的小贩叫卖。邻居煮中药的苦涩气味、木头霉变的潮气,还有他身上浓重尘土味、汗水味在狭窄的门口弥漫开来。

闷热的暮色里,两张相似的、被岁月刻下印痕的脸上,惊涛骇浪般的愕然无声地碰撞。

门框上几片干透的旧漆皮,在他扶门息时簌簌剥落下来,掉在积着薄灰的走廊上。

“以笙!”

来者刚将两个字脱口而出,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被称为以笙的男人立刻将他领进房间,倒了杯水。他灌下去,细流顺着嘴角濡湿衣领。身后一阵清风,将未来得及关闭的大门温柔地合上。

“……哥?”以笙终于吐出这个字来。他们不算久别重逢——只是三天未见,“你……改主意了?”

二人之中的兄长并未回答。他端着水杯,在家里左顾右盼。

“爹娘午睡着,我没有吵醒。”

“这都快天黑了。”

“老两口白天觉多,晚上又没瞌睡。嗐……白天出门前,来了远房亲戚,估计说了不少话,应该很累了吧。”

男人长长地抒一口气,紧张的心情略微放松。身为弟弟的以笙不理解他的行为。

“你到底……啊,”以笙顺着他游走的视线看到了其中一个卧房,“你的房间,我暂时当仓库了……我不知你会跟着我回来。如果今晚你留下,我的房间可以让给你。”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有些神经过敏,男人握紧杯子的手微微松开。他顺势说:

“你和弟妹已经和离那么久了,东西还没收拾完?”

“早就处理好了。是一些素材……你知道的,我也一直没转行。早上我出门和洋人谈了笔订单,挺顺利,下周见面就能拿到定金。到时候,先给爹换个进口羊绒的呢子马褂,上一件他穿了二十年也不舍得换。就是——他送你走的时候穿的那件。”

“我记得。”

“嗯。对了,之前跟你说娘想要的留声机,你能搞来吗?我昨天又去洋行,价格聊不下来,二手的都抵半套宅院。不划算。”

“有这钱,不如早早搬个大宅院住。”

“老两口已经习惯了。就这样吧,我早就放弃说服他们了。实在不行,收支人参补补?这方面我不在行,既然你回来了,就帮她看看吧。你……急着走吗?”

“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以笙笑了一下,但不足以暖化兄弟间的隔阂。他微微摇头,垂脸望向自己的水杯。他给自己倒好,却并不想喝,只反复攥着,如他兄长的动作一样。

“你已经告诉爹妈了?”

“没有。”以笙答得很快,双手被烫了似的松开杯子,“……我怎么能这么直接开口。我告诉他们你过得很好,只是,我们还是合不来。我还说——你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是啊,鬼知道我为什么——”男人戛然而止,紧皱的眉间布满阴翳,冷笑着,“哈哈哈……随便了。我们是合不来没错。亲眼见这狗窝和三十年前没什么区别,我就恶心。在研究所听你说时,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亲眼瞧着了,还是觉得想笑。”

到底是前些日子矛盾的火还没消,以笙的脸色立马也拉下来。他不想吵,却没忍住拍了下桌子。五只杯子颠了一下,残留的液面摇晃不息。

“行了。今晚你非要跟我吵架,就别留下添堵。”

“说得我爱住这儿似的!”

“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回来……我以为你回心转意,不再继续给那边卖命。是我想得太简单。你既然一直看不起我,我也不必对你有什么妄想。就像爹说的,人各有命,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就是了。”

“我就当你承认是我比你……唔——”

话说到一半,男人的脸色变了。他突然从椅子上滑了下去。一种难以自持的困倦席卷而来,肌肉却使不上半点力。同时,剧痛与沉重的困倦如同湿透的棉被,一层又一层地裹紧了他。每一次试图凝聚的意志,都在无边的疲乏与熔炉般的灼痛中溃散。力量像从骨髓深处被抽走的沙,彻底背叛了他。他只能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伏跪在地。

以笙终归是慌了。他看到兄长的汗像瀑布似的,很快便会出现脱水的症状。可现在虽迫近夏末,夜晚还不至于让人如此淋漓。

“哥!”

以笙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他从椅子上弹起来,带倒水杯也浑然不觉。那张总是带着点隐忍或无奈的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和慌乱。以笙扑向父母紧闭的房门,拳头砸在门板上,声音嘶哑地呼喊:“爹!娘!快醒醒!出事了!爹!娘!”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