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寒门错认故人情(2 / 2)

那一眼轻得像羽毛,却在我心上拂过一阵怅然。廊下的窃窃私语突然变得清晰:“你看他还想凑过去,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真是傻,王公子不过是一时兴起,难不成还真跟他做朋友?”

“寒门子弟还真当能和士族做布衣之交?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他怕是读书读傻了!也不想想,云泥之别怎么可能逾越……”

我僵在原地,手脚瞬间变得冰凉,像掉进了冬日的冰河里。昨日汤饼摊的热面、红薯的甜香、他说“往后咱们做君子之交”的坦荡笑容,此刻都像褪色的画儿般模糊起来。

原来那碗汤饼不过是贵族公子偶尔的施舍,那句“罩着你”不过是书堂里一时的意气,我却傻傻地当真,还在墙上刻下红薯的图案,以为真能跨越这云泥之别。那些悄悄滋生的私心和期盼,此刻看来竟如此可笑。

娘说的“懂分寸”和“真心待人”突然在耳边交织响起,字字句句都带着微凉的清醒。

原来我早就失了分寸,可那份真心却没掺假。人家是京城望族的公子,出入有车马,谈笑皆名流;我是瓦子巷的穷书生,柴房为家,抄书为生。

他在富贵的围城里偶尔伸出手,我却天真地以为能走进那扇门。

书堂里的维护,或许只是出于士族子弟的体面,就像先生说的“矜贫救厄是君子本分”,哪里有什么真心的情谊。

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那样看着我被所有人奚落,仿佛昨日的相交只是一场即兴的戏码,戏散了便各自归位。

我默默转身往角落的书案走,路过李子玉身边时,他故意撞了我一下,书本散落一地,他却弯腰捡起,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嗤笑:“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王公子的朋友也是你能做的?”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挺直脊背反驳,只是加快脚步坐下,摊开的书卷上,先生批注的“君子不妄自菲薄”被晨光照得刺眼。

心里那点因私心而起的失落,慢慢沉淀下来,竟也生出几分释然——本就不是一路人,本就没有真心相待的根基,又何谈难过。

窗外的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嘲笑我的天真。

原来这世上最可笑的,是寒门学子竟奢望与士族公子称兄道弟。

王骞舟的目光再次扫过书堂时,我迅速低下头,盯着文章里的“君子之交”四字,拿笔尖的墨突然晕开,把那四个字浸得模糊不清,突然觉得无比讽刺。可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预想中的悲愤,或许是娘的话在心里扎了根,或许是早已明白,这场相交从一开始就带着功利的算计,他图一时新鲜,我图片刻庇护,本就没什么真心可言。

铃响时,先生讲起《论语》的“贫而无谄”,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灶膛的余温早已散去,昨日藏在心里的暖意,此刻全化作了透骨的寒凉——有些界限,从来就不是一碗汤饼、几句承诺就能打破的。

晋朝的天,从来就分着高低,士族与寒门之间的鸿沟,又岂是少年人的几句热血之言能填平的?我本就不该有那些不切实际的私心,至于那份真心相待的心意,权当是错付了一场,倒也谈不上后悔,不过是认清了现实而已。

守着自己的书案,好好读书,让娘过上好日子,才是最实在的事。

课间时,王骞舟的书童过来传话,说公子让把前日借的书还回去。我抱着书卷走到他的书案前,将书轻轻放下,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多谢王公子前日借阅。”他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诧异,或许是奇怪我为何不再叫他“喻之”,却终究只是淡淡点头,继续与同窗谈论着洛阳的新戏,再没说一句话。

我转身回到自己的角落,心里竟出奇地平静。那些因私心而起的期待有多热烈,此刻的冷却就有多彻底。

也好,这样便不用再患得患失,不用再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本就没有真心相待的情谊,又何必为这突如其来的疏离而伤怀。

我重新拿起笔,在泛黄的纸页上写下“业精于勤”,笔尖沉稳,再无往日的颤抖。

往后的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走,别人给的光再暖,也不如自己踏实。

这场短暂的相交,不过是让我更早看清了这世道的规则,如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