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南川边城,深秋子夜将至。

风从死海方向吹来,裹着咸腥与尘沙,掠过爬满青藤的老宅墙头。冰阳坐在酒肆角落的木凳上,身形清瘦如竹,白发用麻绳随意束起,几缕垂落遮住右眼一道旧疤。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靛青布衫,衣襟一角沾着未干的墨渍,左手食指因常年执笔,生出一层厚茧。

他是这城里最后一个还靠写字吃饭的人。

二十年前,一部《南川游志》让他名动百域,书商争抢,坊间传抄。如今他早已焚尽所有手稿,不再写自己的故事,只替说书人改话本换酒钱。困顿潦倒,名声散尽,唯有每月初五去老陈头酒肆喝三碗浑酒的习惯,雷打不动。

巷口传来脚步声,几个醉汉推门而入,带着寒气和喧闹挤进狭小的铺子。油灯晃了晃,映出墙上斑驳的影子。

“听说了吗?西岭雪庵那个尼姑,又现世了。”一人拍桌,声音压不住兴奋。

冰阳没抬头,只用茶水在桌角写了个“妄”字,指尖轻轻一划,水痕便淡了。

说话的是个常来喝酒的猎户,满脸胡茬,眼神却亮得反常:“昨夜我路过镜湖,亲眼看见她站在对岸!赤着脚,一点声响都没有,足踝上挂着银铃,可那铃……根本不响。”

旁边有人冷笑:“你不疯谁疯?那地方三年前就没人敢靠近了。”

“你懂什么!”猎户涨红了脸,“她张口诵经,我听见的不是佛音,是……是我娘临死前喊我的名字!我当场跪下,眼泪止不住地流,等回过神,人已经趴在湖边,嘴里全是沙子!”

另一人接口:“不止你一个。北街李家的女儿,听了她在梦里念的一句经,醒来就剪了头发出家,连父母都不认了。”

“妖尼!”有人低吼,“佛门败类,惑乱人心!”

“也有人说她是应劫之人。”一个老者慢悠悠道,“雪庵崩塌那日,百僧圆寂,长明灯全灭,就她活着走出来。这不是魔种是什么?”

议论声此起彼伏,冰阳依旧静坐,目光落在杯中残茶上,倒影微微晃动。

老陈头是这酒肆的掌柜,五十多岁,脸上皱纹深得像刻出来的。他和冰阳有二十年交情,知道这人不爱说话,但每句话都重。此刻他擦着一只粗瓷杯,忽然停下动作,低声开口:“你那老宅正对着镜湖,最近夜里……常有红光泛起。”

冰阳抬眼看他。

老陈头摇头:“我不信鬼神。可那木鱼声,一天比一天近。敲得不急不缓,但听着……不像活人能敲出来的。”

话音落下,酒客们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住了喉咙。

冰阳没回应,只是将杯中最后一口浑酒饮尽。酒液粗劣,烧喉,却压不住心头那一丝异样。

他起身离开时,风正好卷进门缝,吹熄了两盏灯。

回到老宅已是子时。

院中青藤缠绕石墙,屋檐下挂着一串枯草编成的铃,无风自动了一下。他推门进屋,反手合拢,脚步未停,径直走向书案。

桌上摆着两盏灯。

一盏是寻常油灯,燃着人世间的灯油;另一盏则盛着黑墨,火焰幽幽泛蓝,那是心火墨灯,只有他看得见它的光。

他坐下,点燃墨灯,取出毛笔,蘸墨,准备续写今日未完的话本。

窗外,镜湖静静横卧,水面如镜,倒映着半轮冷月。

就在笔尖触纸的刹那——

湖面动了。

一圈涟漪自中心荡开,继而翻涌,颜色由灰转暗,再由暗转红。血色波浪无声掀起,仿佛整片湖底正在苏醒。

冰阳握笔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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