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春节(三)(1 / 2)
('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逛了半晌,感受着愈发浓厚的年节气息,陈秋铭的心也渐渐被一种安宁而期待的暖意填满。他看了看时间,估摸着回乡下的班车差不多该发车了,便踱步回到老火车站广场,从寄存处取回了自己的行李。
刚走到班车停靠点附近,一群原本聚在一起闲聊、缩着脖子跺脚取暖的出租车司机便像嗅到猎物的鬣狗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招呼着:
“哥们儿!去哪儿啊?坐车走不?又快又暖和!”
“下乡是吧?哪个屯子的?我这车新,舒服!”
“上车就走,不用等!”
陈秋铭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摇头,拎着行李径直朝着那辆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蓝白色乡村班车走去。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年关将近,这些跑出租的指望着狠狠涨价捞一笔呢,从县城到三队那点路程,平时也就十几块钱,这会儿怕是敢要五六十。他才不当这冤大头。
就在他快要走到班车门前时,一辆半新的银色捷达出租车却“吱嘎”一声,精准地停在了他面前,挡住了去路。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被风吹得粗糙、带着憨厚笑容的中年男人的脸。
“秋铭!上车吧!”司机很是熟络地喊道。
陈秋铭愣了一下,打量着司机。这人看着约莫五十岁上下,眉眼间确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确切是谁。出于礼貌,他还是拉开了后车门,先把行李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车里开着暖风,比外面暖和多了。
“师傅,去三队。”陈秋铭说道,心里还保留着一丝警惕。
司机一边熟练地挂挡起步,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笑:“秋铭啊,这是放寒假了,回家过年来了?”
陈秋铭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不仅认识自己,还知道自己在外面工作?他仔细看着后视镜里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努力在记忆库里搜索,却还是没对上号,只好略带歉意地问:“您是……?看着面熟,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了,不好意思啊。”
司机闻言,笑声更爽朗了,带着点乡野的豁达:“嘿!你小子!在外面当了这么多年干部,后来又去省城当了大学老师,眼界高了,就不认得咱这乡下老邻居了?我!三队老楚家,你楚三叔啊!住南坡的那个!”
“楚三叔!”陈秋铭猛地一拍大腿,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一股熟悉的暖流涌上心头,“哎呦喂!您看我这记性!真是的!三叔,好些年没见了,您这变化也挺大的,我一下子真没敢认!怪我怪我!”他顿时卸下了所有防备,语气变得亲热而自然。记忆中那个精壮爱说笑的楚三叔,和眼前这个鬓角已染霜丝、脸上刻满风霜的出租车司机渐渐重叠在一起。
“哈哈,没事没事!你离家年头多了,不怪你。”楚老三摆摆手,很是豁达,“秋铭啊,你可是咱屯子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听说你在外面干得特别好,先是当干部,为人民服务,后来又去大学里当老师,教书育人,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咱们三队这些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孩子里头,就数你最有出息,最有正事!”
陈秋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谦逊地笑笑:“三叔您可别这么说,我就是个普通老师,没什么特别的。”
“哎!这可不是普通!”楚老三语气肯定,“你可是你奶奶最大的骄傲!老太太平时不怎么出门,但只要一提起你,那精神头立刻就上来了,眼睛里都有光!逢人就说‘我家秋铭在省城大学里当老师呢’,那自豪劲儿,啧啧,我们都替她高兴!”
车子驶出县城,拐上通往乡下的柏油路。路两旁是覆盖着白雪的田野和光秃秃的树林,远处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起,在灰蓝色的天空下勾勒出宁静的轮廓。楚老三熟练地开着车,和陈秋铭聊着屯子里的家长里短,谁家孩子考上学了,谁家搬到城里住楼房去了,谁家盖了新房子……朴实的话语里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乡路不长,很快车子就减速,停在了陈秋铭家那熟悉的黑色对开木门前。
“到了秋铭!”楚老三熄了火。
陈秋铭一边道谢,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过去:“三叔,给您车费,这一路辛苦您了。”
楚老三一看,脸色立刻板了起来,推开他的手:“干啥呢秋铭!你这是打你三叔脸呢?咱们一个屯子住着,乡里乡亲的,顺路捎你一段还能要钱?平日里你奶奶可没少照顾我们这些邻居,自家鸡鸭鹅下的蛋,没少给我们这家送几个那家送几个,人情比钱金贵!快收起来!再这样三叔可生气了啊!”
说着,不等陈秋铭再坚持,楚老三已经探过身子,一把拉开副驾的车门,示意他赶紧下车。陈秋铭知道这是老乡的真性情,再推辞反倒显得生分,只好无奈地笑着把钱收起来,拎着行李下了车,连连道谢:“那就谢谢三叔了!回头让我奶奶给您送点粘豆包过来!”
“行嘞!快进屋吧,老太太肯定等急了!”楚老三笑着挥挥手,一脚油门,车子掉头开走了。
陈秋铭目送出租车消失在村路尽头,心里暖融融的。这就是乡情,朴实,厚重,不掺杂任何功利。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进院子。听到动静,拴在角落的大白狗“汪汪”地叫了两声,但当它看清是陈秋铭后,立刻停止了吠叫,只是摇了摇尾巴,又把身子蜷缩回那个用几块砖头简单垒砌的窝里,那窝看起来四处透风,根本无法抵御冬日的严寒。
陈秋铭看着大白狗蜷缩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放下行李,先进屋跟奶奶报了平安。
奶奶正坐在炕头缝补着什么,见他进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脸上笑开了花,上下打量着他:“回来了?冷不冷?饿不饿?脸都冻红了!快上炕暖和暖和!奶奶这就给你擀面条去!”
“奶奶,我不饿,在县城吃了点东西。”陈秋铭连忙说,“您先歇着,我出去看看那狗窝,大白缩在那儿太冷了。”
说完,他转身来到院子里,仔细看了看那个简陋的狗窝。然后径直走向院子角落的仓房,从里面翻找出几块合适的木板、一把旧锯子、一把锤子和几颗钉子。
冬日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照着,虽然没什么温度,但干起活来也不觉得太冷。陈秋铭挽起袖子,量尺寸,锯木头,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他做起这些手工活来很是利落,毕竟小时候没少帮家里干农活。大白狗似乎知道他在为自己忙活,从旧窝里探出头,黑溜溜的眼睛一直跟着他转,尾巴偶尔轻轻扫一下地面。
不过半个多小时的功夫,一个崭新的、带着倾斜顶棚、三面密封、只留一个出入口的木制狗窝就做好了。陈秋铭又钻进仓房,从一堆旧衣物里翻出一件自己早年穿破了的厚棉衣,仔细铺在狗窝里面。
“大白,来,试试你的新家!”陈秋铭拍了拍狗窝顶棚。
大白狗犹豫地走过来,凑到新窝门口嗅了嗅,然后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它在里面转了两圈,很快就适应了,舒舒服服地趴了下来,把脑袋搁在前爪上,尾巴惬意地摇动着,再也不是之前那副瑟瑟蜷缩的模样了。
陈秋铭看着,满意地笑了。
这时,奶奶在屋里喊:“秋铭!面好了!快回来吃吧!”
“哎!来了!”陈秋铭应道,拍拍手上的木屑,起身回屋。
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下肚,浑身都暖透了。旅途的劳顿和刚才干活的些许疲惫涌了上来,陈秋铭跟奶奶说了一声,便回到自己那间熟悉的小西屋,倒在烧得热乎乎的炕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他是被院子里一阵激烈的狗叫声和大白狗似乎带着欢迎意味的哼哼声吵醒的。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在院里响起来:“秋铭!陈秋铭!在家没?”
陈秋铭揉着眼睛坐起来,透过窗户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羽绒服的汉子正站在院里,笑嘻嘻地跟摇尾巴的大白狗打招呼。不是别人,正是小时候的玩伴,楚老三的侄子——楚大国。
陈秋铭赶紧下炕穿鞋迎了出去:“大国?你怎么来了?”
“嘿!听说你回来了,我能不来吗?”楚大国上来就捶了他肩膀一拳,力道不小,带着久别重逢的熟稔,“走啊!别猫屋里了!上我家聚聚去!大家都等着你呢!”
“大果子(楚大国的外号),都有谁啊?”陈秋铭笑着问,一边回屋套上外套。
“还能有谁?咱们那帮伙计呗!”楚大国掰着手指头数,“陈婕、彭乐俩女生,还有小兄弟姜旭,加上咱俩,五个人!齐活了!都从外面回来过年了,听说你这位大教授衣锦还乡,非得让我把你揪过去不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