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评审答辩(2 / 2)
宫廷样式,庚子年!
这直接将流光柳丝的历史底蕴和艺术价值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这些历史发现,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工坊。
爷爷看着那些泛黄图片上的器型,眼中泪光闪烁,喃喃道:
“是这个样儿……你太爷爷好像就编过这个……”
李阿婆也激动不已:
“这风尾纹、如意头的编法,我奶奶那辈人好像还会一点的,后来就失传了……”
柳青做了一个决定:
“等申报的事情告一段落,人手够了,我们成立一个复原小组,就照着图录和记载,试着把这些老祖宗的好东西,一件一件重新编出来!”
资料二次寄出,很快一封来自省非遗中心的邮件到了。柳青深吸一口气,点开。
“经初审,贵单位申报的‘流光柳丝’等三项柳编核心技艺材料完备,已通过形式审查,正式进入专家评审环节。请等待后续答辩通知。”
答辩日,省文化艺术中心评审大厅气氛庄重肃穆,长长的评审桌后坐着七位神色严肃的专家,涵盖了历史、艺术、工艺、法律等多个领域。
柳青站在陈述席上。爷爷、周明、张磊坐在后排,爷爷的坐姿一如既往的硬挺,但微微前倾的身体泄露了他的紧张。
“柳青女士,”主审专家,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历史学教授开口了,他的声音平和却自带分量,“你方申报材料中,将流光柳丝定位为清河柳编技艺的巅峰,并以其为代表的百样图纹样体系构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符号。论述很精彩。但是,”
这个“但是”让柳青的心猛地一提。
“我们如何确信,‘流光柳丝’并非个别匠人的灵光一现,而是具有广泛传承基础和清晰谱系的地方性知识?换言之,如何证明它不是绝技,而是活态的传统?”
问题尖锐,直指核心。柳青稳住呼吸,她没有立刻翻动准备好的讲稿,而是微微转向爷爷的方向。
“感谢专家的提问。首先,请允许我请上我们清河柳编目前的传承人,也是‘流光柳丝’技艺的持有者之一,我的爷爷,柳明远先生。”
爷爷在周明的搀扶下站起身,走到台前。他没有看专家,而是从随身带来的一个旧布袋里,取出了一件用软布包裹的物件,那是一盏古朴的柳编宫灯,灯罩部分,正是用细如发丝、流光溢彩的“流光柳丝”技法编成。
他将宫灯放在陈述台上,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灯罩,声音沉缓却清晰:“这不是绝技,这是我老伴儿她奶奶的奶奶那辈就传下来的手艺。过去运河边‘编筐李’家、‘扎灯刘’家,上了年纪的都会两手。不是啥秘密,就是费工夫,现在没人愿意学、愿意做了。”他顿了顿,看向那位提问的教授,“我十岁学劈丝,三十岁才敢说勉强出师。这手艺,吃的是时间,磨的是性子。它活没活,看还有没有人肯下这笨功夫。”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沉淀一生的重量。会场一片寂静。
柳青接话道:“各位专家,正如我爷爷所说。我们提供的口述史记录、找到的带有类似技法的老物件,以及《柳编百样图》中详尽的步骤记录,共同构成了传承的证据链。它并非广泛,但谱系清晰。而我们成立创新基金,首要目的之一,就是资助有潜力的年轻人系统学习包括‘流光柳丝’在内的濒危技法,确保其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能继续呼吸的活态传统。”
一位大约五十岁上下、戴着无框眼镜、气质精干的男专家发言,语气犀利:
“柳青女士,你的陈述很精彩。但我有几个疑问。第一,你所说的流光效果,据我观察,其原理无非是特定角度的光线反射。如今通过特种复合材料或表面处理技术,完全可以实现类似甚至更绚丽的效果,且成本更低、效率更高。请问这项技艺的独创性和不可替代性究竟体现在哪里?是否更多是一种怀旧情怀?”
资料显示这个专家姓赵,是工业设计领域的教授。
此刻,专家的问题极其尖锐,直指非遗认定的核心价值,独特性和活态传承性。会场一片寂静。张磊和周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柳青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地看向那位专家:
“赵教授,您的问题很好。机器可以模拟形态,但无法复制生命。”
她拿起一根经过古法药方浸泡的柳丝,
“这种光泽,来自柳条本身纤维对药液的吸收和转化,是材料与时间自然作用的结果,每一根都独一无二。而机器生产的复合材料,是均匀的、死板的。”
她接着示意李阿婆开始演示。李阿婆粗糙的手指捻起柳丝,动作舒缓而精准。她一边编,一边用浓重的乡音说:
“机器嘛,它懂啥叫火候?啥叫手感?这柳丝啊,晒多了燥,浸久了疲,就得凭手指头感觉它啥时候最服帖。这个服帖,机器咋量?”
她那看似随意却恰到好处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对手感最生动的诠释。
李阿婆编出的细小样片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自然的光泽,与工业制品的锐利反光截然不同。
“至于独创性和历史价值,”
柳青接过话头,将带来的物证复印件分发给各位专家,
“这是我们新近发现的,民国八年津门荣兴商行的收货单,以及民国九年的商行图录,里面明确记载并展示了流光彩丝篮。
更重要的是,我们在津门海关的遗留文书记录中,发现验货员备注此物‘仿京造,疑为庚子年后流失宫样复现’。
这足以证明,这项技艺并非凭空而来,它有着清晰的百年传承脉络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其独特审美和工艺标准,是机器复制无法承载的历史记忆。”
扎实的物证一出,现场响起一阵细微的议论声。几位专家仔细传阅着那些泛黄影像的复印件,频频点头。
赵教授似乎还想说什么,此时,坐在评审席末位、一直沉默的一位老先生,是本次评审的特邀顾问,姓李。他缓缓开口了:
“小赵的问题,站在工业设计的角度看,没错。但非遗保护,保护的不仅仅是结果,更是过程;不仅仅是物,更是人和文化。”
李老声音平和却有力,
“‘流光柳丝’的价值,在于它体现了人与自然材料之间最深度的对话和掌控,是一种活的智慧。它或许能被模仿形态,但其蕴含的历史信息、文化情感和手工伦理,是不可复制的。我们的保护,正是为了对抗这种万物皆可标准化的单一化趋势,守护文明的多样性。”
李老的话,从更高层面肯定了“流光柳丝”的价值,彻底扭转了现场气氛。
最终,评审委员会经过闭门评议,当场宣布:
“经评审委员会审议,决定将‘清河柳编’项目下的‘流光柳丝’、‘六角叠丝’两项技艺,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龟背纹’技艺需补充相关历史源流考证材料……”
掌声响起。柳青和李阿婆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眼眶湿润。张磊和周明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爷爷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背过手,抬头看着走廊天花板,眼角似乎有细微的光闪过。
走出评审大厅,阳光刺眼。柳青包里装着那份沉甸甸的、墨迹未干的正式批文,心中却并无太多轻松。
忙活那么久,最后只通过两个,其余还要分开进行,这种结果对于柳青来说,并没有多少喜悦。
张磊安慰她:“本来只是为了保住流光柳丝技艺,现在还多了一个,其实是赚到了。我们有了这次经验,下次再申报就会简单很多。”
柳青回头看了一眼庄严肃穆的文化中心大楼。她知道,是自己太贪心了。
虽然资本的觊觎、暗处的冷箭、工坊发展的困境依然如影随形。但至少,她手中已经紧握一面更有力的盾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