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御园裂帛(2 / 2)

御园方向的惨叫早已停歇,可那棍棒落在骨头的裂声,却像钉子一样钉进她耳膜,一下一下,震得她心口发麻。

她仿佛还能闻到风里飘来的血腥,甜得发腻,像小时候母后偷偷赏她的玫瑰卤,只是此刻那甜味正顺着喉咙往下滑,滑到哪里,哪里便翻起一阵痉挛。

“母后,”她声音发颤,却竭力稳着,“三条人命,就在您脚下。”

太后坐于软榻,背对女儿,只留一个挺直的脊背。

她手中佛珠被捻得飞快,线绳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不堪重负的弦。

檀木珠子相击,声音清脆,却掩不住她指节的苍白。

“他们该死。”太后开口,声音哑得可怕,“可皇帝,不该在我的园子里,我的眼前,杀我的人。”

她眼前浮现皇帝少年时的脸——那张脸曾贴在她膝头,软声喊“母后抱抱”,如今却亲手执杖,杖毙她宫里的老人。

那一瞬,她心底某根弦“铮”地断了,断口处,涌出的是滚烫的酸与铁锈般的恨。

永泰上前一步,帘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纹,像裂开的玉:“可中毒的是我!皇兄是在为我讨公道!”

“公道?”太后猛地回头,佛珠“啪”一声断裂,檀木珠子滚了一地,“他讨的是公道,还是皇权?他杖毙的不是内侍,是我这个母后的脸!”

珠子滚到永泰脚边,她盯着其中一粒,看见上面自己的倒影——小小的、扭曲的,像被踩扁的蛾。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她发高热,母后守在榻边,也是这样一粒檀木佛珠,被母后捻得温润,贴在她额头,替她降温。

如今,珠子依旧,温润不再,只剩刺耳的脆响。

“那您呢?”永泰抬眼,声音高了一度,“您赐给周婉儿的雪参,为何藏毒?您想杀的是她,还是我?”

太后指尖一颤,第一次,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狼狈,却转瞬即逝。

她抬手,一巴掌落在永泰脸上——不重,却清脆得骇人。

“放肆。”太后声音低哑,像被砂纸磨过,“你是我生的,却来质问我是谁想杀你?”

永泰偏着头,脸颊迅速浮现淡红指痕。

她没有哭,只是慢慢屈膝,跪在满地佛珠之间,一粒一粒,将它们捡起,攥在掌心。

檀木珠子硌得生疼,她却越攥越紧,仿佛要攥碎什么。

她想起方才御园的血,想起高福临死前望向慈宁宫的那一眼——那眼里有恨、有怨、有求救,亦有“你为何不来救我”的质问。

珠子硌进皮肉,疼得她倒抽冷气,却抵不过心里的疼:原来,在母后眼里,奴才的命是棋子,女儿的命,也是。

“母后,”她声音很轻,却像薄冰下的暗流,“您教我读《女则》,教我仁恕,可您今晚,让我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我不能再住在慈宁宫了——我怕哪一天,我也会变成您掌心的珠子,被您随手捻碎。”

太后瞳孔骤缩,却见女儿已起身,后退一步,再一步,直到帘影彻底隔开母女的面容。

“永泰!”太后唤她全名,声音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你踏出这道门,便不再是我的女儿!”

永泰脚步微顿,却未回头,只抬手,将掌心的佛珠尽数抛回帘内。

珠子滚落,发出清脆的、凌乱的声响,像一场仓促的裂帛。

“母后,”她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从今夜起,我只做大悦的公主,不做您的女儿。”

帘影晃动,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太后立于原地,望着满地乱珠,忽然抬手捂住心口,身形一晃,却终究没有追出去。

殿外,夜风卷着残花,掠过石阶,掠过血痕,掠过母女之间那道被撕裂的锦帛——裂口处,线头纷飞,再难缝合。

风未停,灯未灭,更漏声里,慈宁宫的帘幕重重落下,像一口深井,将太后未尽的叹息、未落的泪,一并吞没。', '')